第142章 冰风镇-《第九回响》

    深及膝盖的积雪吞噬了所有的声音,每一步都像是在棉花上行走,又像是踏在无数亡灵的脊背上。死寂,不再是形容词,而是化作了一种粘稠的、具有重量的实体,压迫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神。冰风镇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墓穴,静静躺在山谷的怀抱里,唯有风声在空荡的街道与破损的屋檐间穿行,发出悠长而空洞的呜咽,更添几分阴森。

    “绝望方舟”的残骸斜插在镇口的雪堆里,冒着淡淡的、混合着烧焦金属与能量泄露的刺鼻青烟,像一个被遗弃的、巨大的工业墓碑。它暂时失去了移动能力,也暂时隔绝了外界那两道盘旋的、不祥的视线——静默者的“低语之碟”与衰亡之吻的“凋零蜂鸟”依旧在高空徘徊,如同耐心的秃鹫,却并未降落,似乎这死寂的小镇存在着某种无形的边界,让它们忌惮。

    赫伯特和罗兰艰难地将昏迷的巴顿和索恩从载具残骸里拖出来,放在一个临时用破损门板拼凑成的简易拖架上。艾琳踉跄着跟在后面,她额角的血迹已经凝固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但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空洞。她紧紧裹着那条脏污的防尘布,身体因寒冷和残留的恐惧而微微发抖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前方那个散发着暗金光芒的身影,以及他胸前那枚依旧在顽固闪烁的玉佩。一些混乱的碎片在她脑海中冲撞——陈维冷静分析古物时的侧脸,他挡在她身前时坚定的背影,还有……那双被暗金色漩涡吞噬前,最后看向她的、充满痛苦与挣扎的黑色眼眸……这些碎片让她头痛欲裂,却也像黑暗中零星的火花,微弱地照亮着她迷失的意识。

    维克多教授在罗兰的搀扶下勉强行走,脸上符文的裂痕在灰白的天光下更加狰狞。他浑浊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,作为“万物回响”的践行者,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土地的异常。“不仅仅是寂静……”他嘶哑地低语,声音小得几乎被风雪吞没,“这里的回响……在‘沉睡’,或者说……被某种东西‘压制’了。非常……古老的手段。”

    走在前方的“窃时者”对身后的艰难与低语充耳不闻。他步履平稳,仿佛脚下的积雪和那令人心悸的死寂对他毫无影响。暗金色的瞳孔扫过两旁覆盖着厚厚冰棱、窗洞漆黑的房屋,掠过那些冻结在逃跑姿态中的、依稀可辨的冰雕般的人类和动物轮廓——那是小镇居民在灾难瞬间被永恒凝固的惨状。他的目光中没有怜悯,只有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。

    “很有趣的‘坟场’。”他重叠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致,“时间的尘埃在这里沉降得异常……厚重。连回响的波纹都被抚平了。正是……暂时隔绝那些‘噪音’的理想场所。”

    他的目标明确——镇中心那栋最高的、有着尖顶的石头建筑。那建筑比周围的房屋都要坚固,外观像是一座小教堂,又或者是一个旧时代的镇公所,尖顶上方似乎还残留着某个金属雕像的基座,但雕像本身早已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越靠近镇中心,那股压制回响的感觉就越发明显。赫伯特感觉自己调动微弱的精力去感知周围都变得异常困难,像是陷入了一片能量的泥沼。罗兰周身的寒气也不自觉地收敛到了极致,仿佛稍微外放就会被这片土地吞噬。艾琳更是感到一阵阵莫名的虚弱,镜海回响如同被冻结的湖面,难以泛起涟漪。

    只有“窃时者”似乎不受影响,或者说,他本身的存在层级,暂时超越了这种压制。

    终于,他们抵达了那栋建筑前。厚重的橡木大门早已腐朽,一半倾颓,露出内部深邃的黑暗。门楣上,一个模糊的、由齿轮与冰晶构成的徽记依稀可辨,那是旧时代北境某个自治领的标记。

    “窃时者”没有丝毫犹豫,径直踏入黑暗。暗金色的光芒自他周身亮起,如同探照灯般驱散了门厅的阴影,照亮了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长椅,以及最前方一个破损的讲台。这里确实像一个小教堂,但没有任何神祇的象征,反而在墙壁上刻画着许多关于星辰运行、齿轮传动和某种能量回路的结构图,充满了理性与机械的气息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掠过这些,直接投向了讲台后方,一扇通往地下、被厚重铁板封锁的入口。铁板上布满了复杂的机械锁和早已失去光泽的能量导管。

    “就是这里。”“窃时者”伸出手,暗金光芒汇聚,就要强行破开这扇门。

    “等等!”赫伯特忍不住喊道,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激起微弱的回音,“这里面有什么?我们是否需要……谨慎一些?”未知总是伴随着风险,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窃时者”动作一顿,缓缓转过头,暗金色的瞳孔落在赫伯特身上,那目光让赫伯特瞬间如坠冰窟。

    “谨慎?”“窃时者”重复了一遍,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,“对于急需‘修复’工具和‘稳定’环境的我们而言,里面有什么,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……它能否被利用。”

    他的指尖,暗金光芒再次亮起,比之前更盛。

    “我需要里面的‘低温核心’和‘绝对静默场发生器’残骸来修复载具,并制作一个能暂时隔绝那枚‘钥匙’躁动的容器。”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,目光再次扫过昏迷的巴顿和索恩,“而你们……最好祈祷里面的东西……足够‘好用’。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暗金光芒如同利刃般刺向那扇厚重的铁门!

    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,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。那扇看起来无比坚固的铁门,在时间之力的侵蚀下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锈蚀、瓦解,最终化为一地铁褐色的尘埃,露出了后面向下延伸的、漆黑冰冷的台阶。

    一股比外面更加冰冷、混合着陈年机油和某种奇异金属气味的寒风,从地道深处涌出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直勉强支撑着维克多教授的罗兰,忽然身体一晃,猛地抬起头,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骇,望向教堂那破损的彩色玻璃窗外。

    “外面……天上的‘眼睛’……少了一个!”

    赫伯特心中一紧,急忙凑到窗边。果然,原本在高空盘旋的两个黑影,此刻只剩下静默者的“低语之碟”还在原地,如同一个沉默的苍白句点。而衰亡之吻的那艘“凋零蜂鸟”……

    不见了!

    一股寒意,瞬间从赫伯特的脚底窜上头顶,比这冰风镇的严寒更加刺骨。那只致命的“蜂鸟”,去了哪里?是放弃了,还是……找到了某种绕过小镇压制的方法,正从某个他们看不见的角度,悄然逼近?